凤凰周刊 @ 2007-4-3 20:24:54 阅读(2089) 引用通告 分类: 未归类
文 □ 记者 邓飞
一位日本老教师，筹集7000万日元计划捐助中国偏远地区小学教育，结果这笔资金却被几名某部委官员借款用于投资，数年至今分文没有归还。如今，这位日本老人，对能否成功捐助大陆地区教育，感到绝望。
史星东在他的小屋里制作了很多表格和文件。他做这些，是为了帮助一心想要捐助中国教育的日本老人，讨回被几名官员侵占用于捐助的7000万日元。
史的一位朋友是一个翻译，担任这位日本老人翻译的她，将日本老人追讨捐款的故事告诉了史。
老人叫松冈洋明，是日本琦玉县鹤岛市的一名教师，自幼热爱中国文化，曾一度赴中国学习、生活多年。
松冈在日本开设了一所高考补习学校。1996年，54岁的松冈退休后，开始计划拿出一笔资金在中国农村捐建希望小学。此前，他曾自费去中国新疆、云南等偏远少数民族地区，考察当地小学生教育情况。
松冈说，中国少数民族地区应该通过教育，来加强民族之间的文化认同和向心力。
松冈回到日本后，试图寻找与中国政府或是宋庆龄教育基金会的联系渠道，他想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盖建一些小学，甚至计划移居中国。
当年，松冈在东京新宿区高田马场的一所汉语学校学习中文，结识了汉语老师贲永中。贲是中国某部委的驻日官员，时任后乐寮寮长一职，后乐寮是为中国公派留学生、因公在日本短期逗留的中国知识分子提供生活居住的场所。
松冈表达了捐款资助中国教育的想法，贲永中表示将会尽力寻找相关途径，帮助松冈实现他的愿望。
此后，贲和他的妻子、同属一个部委的驻日官员刘丽芳，给松冈出行中国各地提供各种便利，帮助这个日本老人更多地了解中国。
松冈多次到贲的故乡哈尔滨，探访了贲永中的家庭，这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松冈相信贲永中一家，是他所寻求的，有着中国人良心和友善的一族。他说，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和这个家庭将保持永久而纯净的友谊。
后来，贲向松冈建议，中国天津大学留学生宿舍楼因短缺修建资金，留学生住宿条件差，希望松冈先将准备捐助的资金帮助该楼改建，日后等天津大学资金返还后再用于希望小学的建设。
贲说，这样可以一款多用，更加广泛地推进中日之间友好交流。
为了让松冈相信资金还款可信性，刘丽芳和松冈签署了借款证明，贲做保证人。松冈说，他当时考虑贲是中国行政管理机构的驻外官员，同时借款支持中国的大学留学生宿舍楼改建工作也未违背帮助中国教育的初衷，就同意借款7000万日元。
“借款出去了，噩梦由此开始了”，松冈说。
善款被用于官员子女投资
依照当时的银行汇率，松冈一共向刘丽芳借出的70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500万元。他在《一个日本人的中国情》一文中描述说，“在赤坂的中国银行，当我收到那张7000万日元的汇款收据时，我的心情就像向中国放飞了和平鸽一样的安然和欣慰”。
2002年，松冈开始催促贲、刘夫妇还款，并开始筹备在中国建立希望小学，但该夫妇却以第三方借款人没有及时还款为由拒绝还款。
这时松冈才发现，贲、刘夫妇将7000万日元转借给了一个叫李洪涛的人，据称其父亲是贲所在单位部门领导单某。
贲后来说，中国政府禁止领导干部利用工作之便安排子女出国留学，他们夫妇在派驻日本期间，应单某要求帮助办理了李洪涛留学日本一事。李在日本留学期间的吃、住均得到贲、刘夫妇照顾。两家在北京也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1996年，20岁出头的李洪涛中断了在日本的学习，回到北京组建“京华育缘文化咨询有限公司”（下简称京华育缘公司），持70%股份出任董事长，主要从事留学中介生意。1996年10月18日，李得到了刘丽芳一笔140万人民币的汇款，这笔钱，正是松冈对刘丽芳借款中的一部分。
1997年9月，李洪涛和天津大学签署了一份投资合同书。双方约定，于2006年年底在天津大学盖起一座高6层，拥有207个住宿床位、总建筑面积6250平方米的外国学生公寓，以此获得的住宿费分享。
李的公司负责该公寓的土建、室内外装修、室内设备和室外配套工程投入，占75％的股份。
1997年12月29日，刘丽芳将松冈借款的其余部分也转寄给了李洪涛。
李洪涛得到这两笔款后，仅将其中的200多万元投入了天津大学留学生楼的项目中。其余约三百万元人民币去向至今成为谜团。
因为投入的资金不足，李洪涛不得不在1999年9月和2001年2月两度和天津大学签订转让投资股份合同，将其股份缩减为10.12％，依股份享有该公寓20年宿费的利益分配。
松冈说，中国自改革开放后，很多中国人争先恐后地为金钱利益所驱动，中国也迎来了其令人悲叹的时期。“就连我所信赖的贲永中夫妇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这个丑恶时代的污秽，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2002年3月，贲回到中国，出任某部国际司礼宾处处长，他还应邀到北京的大学“就外事礼仪方面的问题做了精彩的讲座”。
多年投诉未果
2002年10月，贲迫于压力向松冈写下一份还款承诺书，称他和单某及李洪涛去天津大学找到主管副校长和国际交流学院院长，然后请天大买收育缘公司10%左右的股份，不足部分由李洪涛方面出，但天大需要向教育部有关部门提出一份申请报告，经过批准后才能实施。
“我和单某商量在2002年年底前先还一半本金，不足部分争取在明年上半年偿还，这也算是我和单某对您的一个正式承诺。”贲在承诺书里恳请松冈耐心等一段时间，不要采取诉讼或其他手段。
贲还在承诺书中说，避免产生不利中日友好的国际影响是你我两人之间早有的共识的，部领导很重视该事件，相信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2003年初，没有得到还款的松冈开始向某部委纪律检查委员会反映借款事件。3月，中国监察部驻该部监察局致函松冈称，贲永中夫妇借款并未获得部委授权，也非以部名义签订协议，应属于民事借贷纠纷。
监察部门称，该事件发生在贲受部委委派驻日期间，有关部门会依据中国法律法规对此作出相应处理。
松冈称，单某这一期间在贲、刘夫妇陪同下，多次到他在中国的住地请求得到谅解，说自己教子无方，日后一定会督促儿子李洪涛保证还款，再三请求松冈不要再找纪律检查部门，该部委已对单、贲做出降职和停职的处理，如果松冈继续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扩大事态，两官员将可能被开除公职，从而影响晚年生活保障、福利。
他们希望松冈可以给一段还款的准备时间，还向松冈出示日后分4次还款的日期计划和每次还款数额的保证书。
松冈称，他再度对他们表示了宽容。但他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还款，单某和贲永中也从此音讯皆无。
松冈来到中国找到单某，发现他的态度产生了巨大转变，他称李洪涛已是成年人，父母没有义务承担其债权债务责任。
单某还称，他对李洪涛1996年的借款投资行为一无所知。
“李洪涛没有父母的支持，简直不可能进行如此庞大的项目”。一位曾经参与留学生楼项目的知情人士说，父母关系发挥的作用，使李洪涛介入和取得了天津大学留学生公寓的建设投资项目。
在一段贲与松冈的谈话录音中，贲承认说，同是某部官员的李母曾到天津大学请当时的学校分管领导吃饭，帮助儿子争取留学生公寓项目工程。
2005年12月，松冈再次寻助该部纪检部门。中国监察部驻该部监察局在致松冈的回复中称，有关部门已经依照中国法律法规对贲永中作出了处理。
监察局称，贲永中在派驻日本工作期间存有不当行为，但认为这是一桩民事纠纷，建议通过民事诉讼途径解决。
案件胜诉依然分文未见
2003年3月，松冈接受了律师的建议，将贲、刘夫妇诉至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法院随后判决贲、刘夫妇偿还松冈的借款。
但贲、刘夫妇称他们无钱还款。当年7月，松冈在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申请支付令，要求原告还款。海淀区法院下达（2003）海民督字第39号支付令：限原告于收到支付令之日起15日内，给付松冈洋明7000万日元并支付申请费。
2003年10月，刘丽芳将李洪涛和他的公司诉至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刘说，李洪涛以筹办天津大学留学生宿舍楼项目为名向他们夫妇提出借钱。他们和李的父母是多年至交，故对李的要求全力帮忙、四处奔走，直到遇见松冈。
在向法院递交的起诉书中，刘称，她仅仅是帮助李洪涛和他的公司筹集资金。出于信赖，她和李之间没有签订过任何借据或合同，李和他的公司应该偿还松冈的全部债务。
而京华育缘公司却向法院呈交出贲、刘夫妇提供巨款是和该公司合作投资的证据，贲在一份录音文件里说，“下辈子我再也不介入任何项目，这辈子出了最大一个笑话”。
2004年12月，北京市第二中院判决刘、李之间的借贷关系不成立，驳回刘的诉讼请求。
松冈除了继续促使贲、刘夫妇寻找法律解决途径。
松冈8次往返于中日两国，多次督促和鼓励贲、刘夫妇继续上诉，并且表明如果贲、刘夫妇态度积极解决问题，他将会减免还款数量。
但贲、刘夫妇说没有钱交诉讼费无法诉讼，如果继续上诉，诉讼费用必须由松冈为他们垫付。诉讼时效在即，松冈只好委托朋友转借给他们4万元。
为了督促贲、刘夫妇将这4万元借款用于诉讼，松冈和他们签署借款协议，协议内容明确这四万元借款为法院诉讼专款之用，在没有得到松冈同意的情况下不能撤诉或挪做他用。
2005年1月，刘上诉至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但在法院审理过程中，贲、刘夫妇再次背弃承诺，提出撤诉被法院获准，撤诉后所剩的两万元余额，贲、刘夫妇也未退还给松冈。
更令松冈绝望的是，这一案件的法律诉讼时效截止于2007年5月20日，贲、刘夫妇在此期间一再拖延。
“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战争”
贲、刘夫妇在松冈面前不止一次哭泣和表示忏悔。一份录音文件显示，他们对松冈说，“我们都不能原谅自己”。
但因为贲、刘夫妇放弃对李洪涛和京华育缘公司的追款诉讼权利，而松冈本人和京华育缘公司没有发生过任何债权债务关系，所以无权交涉或诉讼李洪涛和他的公司，从而追款一事变得遥遥无期。
松冈说，他认为贲、刘夫妇的想法是，他们知道一个年过六旬的日本老人不可能有充足时间和精力，永远为追讨欠款而往返于两国之间。之前，松冈已经8次来到中国追讨捐款。
1940年代，美军的轰炸使得松冈家族变得一无所有。松冈又曾参与了日本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对于这样出身的我，除了自己创业外没有其他生存办法”。
“我打算利用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资金为中国做些贡献，我开始去说服公司的相关人员，会计师，顾问律师，以及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家人，希望他们能赞成我帮助中国。”
松冈在一份信中写道，他向中国捐赠的想法最初遭到激烈反对，但他努力向所有人说明他的信念和人生梦想，最终赢得支持。
但欠款事件发生后，松冈受到很多斥责，“我已经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和经济压力，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2007年1月28日，李洪涛对《凤凰周刊》称，他不认识松冈，希望媒体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当天，刘丽芳对《凤凰周刊》说，大家一定要相信法律，她还在谋求法律手段，这笔借款一定会有一个说法。但另一方面，已经选择撤诉的刘，没有解释她将谋求何种法律手段追讨欠款。
10年以来，松冈先是借出7000万日元，为了追债又花费将近1000万日元。“最痛心的是，那些自私贪心的人剥夺了我最珍贵的理想，或许无法挽回”。
“我在中国的遭遇如果被公开，普通的日本人会怎样理解我的悲愤呢？”松冈多次想向他的同胞说出真相，他知道一定会引来蜂拥的采访和报道。但他没有那样做，他解释说，他不愿看到日本民众对中国增加恶感，中日两国之间因为他而多一些对峙。
但松冈忧虑的是，他的家人和公司相关人员看到的只是恶果和阴影，他们的心里埋藏着怨恨。
后来，史星东见到了松冈，虚弱的老人说他还没有看到中国一些贫困地区的儿童走进课堂，感觉非常内疚和遗憾。
听到松冈这样的说法，史星东说他发誓将无偿帮助松冈在中国追回这笔善款，他相信每一位有良知、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会像他一样挺身而出。
史几乎成为松冈一个最信任的朋友，他经常提着满满一皮包资料在北京寻找可以帮助他的人或者单位。松冈说，他后来遇见的一些中国人让他感觉暖意。
2007年2月，北京市海淀区法院执行局的法官来到某部委，计划冻结刘丽芳的一部分工资，她需要数百年才能偿还松冈的债务。
“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战争。” 松冈说。
像从前一样，松冈还是很想可以到中国，为一所他捐助的小学挂牌授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