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高考的日子是每年的七月七、八、九号,后来据说因为这几天太热,提前了一个月。高考给了我这样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一个翻身的机会。
我的姑姑们和我的爸爸学习都非常好,但我的爷爷是个穷光蛋,同时也没有什么见识和魄力。爸爸十二三岁就被爷爷拽下了地。爸爸个子不高,小时候更矮,扶不住犁,结果遭到爷爷的暴揍,爸爸说当时连乡亲们都看不下去了。
爸爸文化不多,但是能闯,俺老家说话,不到二十岁就闯出门了,也有了较稳定的收入。爸爸说,要不是当时老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男丁,备受欺负,他不回来现在也能在外混个退休什么的。
爸爸和姑姑们岁数相差挺大,我的大姐如果早出生两年,应该和我的叔叔一样大。爸爸说他后面夭折了几个孩子。那时大姑姑在学校里面也是出类拔萃,爸爸说可以支持她继续读书。爷爷认为女人读书尤其无用,因此姑姑们最终都到小学毕业了事。大姑姑后来做村里的会计一直到出嫁,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一分钱的差错。
我大姐读书的日子跨过了整个文革,可想而知在本身就文化荒芜的村里面她能学到什么。
好日子被三姐和我赶上了。有些时候我就想,总体来说我这一代应该算作幸运,我的大学前老师都非常敬业,他们刚刚经历过文革,知道彼时时光的金贵,他们对教育几乎有宗教般的虔诚。初中教我政治的史有志老师给我们讲共产主义就讲得死心塌地,我们也信得死心塌地。他经常和我们讲的几句话:“说不定将来会发明一个大机器,全世界的人都在这台机器上工作……”——这几乎就是互联网。很多年以后我考上了大学,之后又过了一两年我才摸到了M-340,8086什么的。后来史老师辞职做小买卖去了。
教我数学的崔东田老师是我大学前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他为带我们不知熬过多少夜。不过我说他好是指他课讲得好。我这届毕业之后,崔老师便被安排连续带毕业班。我觉得我很幸运遇到崔老师,崔老师后来也很不幸不得不屈从于学校升学率的压力而只带毕业班。01年去英国之前我和太太专门去拜访他,百感交集。崔老师那时候已经不带毕业班,也不上课了。可想而知,连续十几年的高强度工作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初中毕业,我学习的黄金日子也就过去。我的高中是一所监狱式学校,整个学校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升学率。我高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连汉语拼音都不会,很多时候都不建议我们通读课文,只要求我们背他在书上圈出来的。而这并不妨碍我们班语文平均成绩总是全级第一。但他有一点好,他从来不干涉学生的志愿,同学们爱报什么学校就报什么学校【注,我们那时先报志愿后考试,考完之后不能修改志愿】。我三姐没有这么幸运,她大部分同学的志愿都被她的张姓班主任一类改二类,二类改三类,升学率是上去了,但这不知毁了多少人,包括我三姐。
高考给了我们翻身的机会,它也是可诅咒的。
爸爸在村里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瓦匠,收入在同辈中也不算差,但架不住读书的孩子多。爸爸在外挣硬通货,家里的十几亩地便撂给了妈妈一个人。
地里的活儿可真不是什么好活,高考那年之前,我每年有好多天泡在地里。尤其是麦熟一晌,上午看着好像还泛青呢,下午就差不多要往地里掉麦粒了。半天之内就要把麦子从地里拔出来或割倒,然后铡、排队脱粒,排到半夜是常事。有时候我恨不得倒在麦秸垛上睡。这很危险,如果有人睡倒,半夜说不定会被叉麦秸的叉子插两个眼儿。
妈妈经常“哼哼”教导:你要好好学习,否则……。哼,有空我要专门写几段我妈妈。
最累的当然是爸爸、妈妈,即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爸妈也从来没有想过让我们辍学。这是他们最伟大的地方。
他们这一代农民,虽然没有赶上当年支持共产党打天下,但一辈子都贡献给了这个“共和国”。他们种着几乎是负产值的地,每年还要上缴相当可观、最近几年才取消的地税,最后被政府踢到一边自己养老。他们文化不多,说不出多少道道,但他们应该知道,只有儿女们才能承载着他们真切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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